《她和她的房间》
——听见她说
表演:郝蕾
燕子,按十四,你随便坐啊,你说得对,我是不该笑,那毕竟是他的葬礼呀,当时我在洗手间洗抹布,你过来找我说话,说的什么,我都忘了,我就没忍住笑了,你还让我别笑,那我能忍得住吗,我就越笑越大声,外头的客人就突然不说话了,我估计呀,儿媳妇和小健两口子也听到了,嗯,应该是听见了,当时给你吓懵了吧,我在葬礼上笑,你可不就更害怕了么,我是不该笑,老五还那么年轻就走了,葬礼第二天我起晚了,小健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吃上了,他就起身去厨房给我煮面,我那小孙子就嚷嚷着让我抱,儿媳妇就死活不让我抱,我知道,葬礼那天,我让他们丢人了,我就去厨房找小健,跟他说我已经买好了回海南的车票,他也没说话,他一般要是不说话呀,就是同意了,你猜他煮的什么,清汤挂面,那天你到底说了什么呀那么好笑,说到现在了我都想不起来,诶,燕子你坐呀,我知道我不该在葬礼上笑,毕竟死的是我男人,其实老五的死对我来说是解脱。
咱们上学的时候,有一学期,咱俩坐同桌,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,我就记得那学期吧,我少挨不少打,一直能抄上你的作业了嘛,后来咱们也没多熟,那毕竟嘛,你是好学生,我是小混混,再后来呢,你就上了高中,我就去印刷厂当了工人,老五就是那个厂的,我十八岁就跟他在一起了,他可比我浑多了,在我们那片,他打人手最黑,也最义气,小混混都得听他的,我刚跟他结婚那阵,总有错觉,我觉得我不再是工人了,我是我们厂保卫科长的老婆,可是他打我,第一次他为什么打我,我都忘了,我就记得他的手,连续扇了我好几个大嘴巴,我觉得那不是他的手,不是掀我头纱抱我进洞房的手,也不是替我打架的手,像是别人的手,只是暂时借他用一下,那个骨节,那个青筋,特别明显,像画上去的,我就抄起啤酒瓶子,使劲往我肚子上怼,他打我,我就打他孩子,后来我捅了几下,就把瓶子扔一边去了,那不也是我孩子么,小健出生的时候,老五就在监狱了,罪名是寻衅滋事,其实帮人要债,他在监狱里跟我说,他是如来佛,我是孙悟空,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,这如来在号子里一待就是三年,我受不了厂子里人议论我,就辞了职,借了点钱,开了个理发店,还给人纹身。
那段时间,咱们俩见过面,有一天我从五一商厦出来,你骑个自行车老远跟我打招呼来着,后来跳下车还跟我握手,说你考上大学了,我还说,让你没事去我店里弄头发,你笑了一笑,骑上车就走了,可拽了,毕竟嘛,大学生就是不一样。
后来老五出来了,天天喝酒,我不让他喝吧,他打我,我让他喝,他喝多了打我打得更起劲,你说打头打脸吧,我还能跟人说说,就他打的那个地方,我没脸跟人说,后来我也不管了,爱喝喝呗,喝死拉倒,那段时间,我就总想起你骑着车远去的样子,我很后悔,我应该多问问你,大学到底啥样啊,再后来,老五就开始做生意了,还赚了不少钱,每次回家,拿了个大包,用他打我的手,从包里把钱掏出来,就这样,哗,撒我头上,跟下雨似的,哎你别笑话我啊,我那个时候还挺喜欢那种感觉呢,有钱了嘛,日子过好了,他就开始跟我整另外一出,开始找小情人了,有一次我回家,正好碰上他跟一女的在那腻咕,那女的应该比我小,但是没我长的好看,我转身我就走,老五就把我叫住了,你绝想不到,他叫住我干什么,他让我给他做饭,给他们俩做饭,四个菜,一个汤,我总说你胆小,我胆大,我要是真胆大,我就杀了他,可我哪敢啊,监狱里大多数的女犯人,都是因为这种事进去的,监狱我可受不了,学校我都呆不住呢,再说了,我能去哪呢,我也没地可去啊,我妈走的早,我爸又找了别的女的,我就这么一个家。
这不这么着嘛,就到了九二年,咱们同学十年聚会,你也没来,我听说你跟王磊度蜜月去了,他也当了老师了,你们俩一个教语文,一个教算术,一文一理,大家都可羡慕你们了,我对那天啊印象特别深,下午我回到店里,老五嫌我半天没在,就冲我发火,非说我对客人笑,我勾搭客人,拿着一壶开水就往我身上浇,幸亏我躲得快,不过那回是他下手最狠的一次,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,说起来吧,我还挺感谢老五的,那几年我没怎么笑过,我笑不出来啊,我也不敢笑,住院的那一个月,我倒挺开心的,那男的在医院照顾他妈,我见过他老婆,可凶了,一看那男的吧,就是在家受气的,我喜欢跟他聊天,我问他在哪上班,他说在冰激凌厂上班,我就问啊,你们厂的冰激凌是什么味的呀,他说是冰激凌味的,他说冰激凌味的,哪有人说冰激凌是冰激凌味的呢,经常跟他在一起聊天,当然了,是老五不在的时候,他倒也不经常去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