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(第二幕)
陈白露:我想想都要笑,她走起路来,小鲸鱼似的,肥硕的臀峰,一起一伏,惹得人眼花缭乱。
顾八奶奶:白露,白露,白露,哪里来的这位一见人先邹眉头的先生,绝不要再请他来,我怕他。
陈白露:他的眉毛是一根线,走起路来总是指手画脚,摇头摆尾,于是小棒槌似的指头上的宝石光彩四射。
顾八奶奶:白露,你听见没有,我怕他,请他到这来干什么。
陈白露:他就住在这儿。
顾八奶奶:你让他,住在这儿?
陈白露:他就住在这儿。
顾八奶奶:就是一句话,王八看绿豆, 不,这点意思不大对,你不知道,这半年呐我很交了些新派朋友,有时新名词肚子放得多一点,常常不知道先说哪句好,我刚才呀是说,白露,我真佩服你,你真是个杰作,又香艳,又浪漫,你一个人在这么个地方,到处都是朋友,就说潘四爷吧,他谁都不赞成,他说他就赞成你,潘四爷是个顶能干的好人,用个文明的词,他简直是空前绝后的头等出品,地产,股票,公债,哪一样不数他第一,我的钱就交他调派,可是你看,你一眼就看中了他,抓着他,你说个“是”,他不敢说“不”字,所以我说,你是中国顶有希望的女人。
陈白露:你可是一天比一天会说话了。
顾八奶奶:真的吗?
陈白露:可不是。
顾八奶奶:是,我自己也这么觉得,自打我那老头子死了以后,我的话匣子就像打开了一样,可是会说话又有什么用,反正也管不住男人的心。
陈白露:胡四又跟你怎么了?
顾八奶奶:谁知道他,这两天就一直没见他人影。
陈白露:你们两个人呀。
顾八奶奶:你说这个人,我为他用了那么多的钱,我对他的情份也不算薄,可他一不高兴,就几天都不管我。
陈白露:那岂不是省了你很多事情。
顾八奶奶:这也不能这么说,我觉得一个女人尽管维新,可这三从四德的意思也应该讲究着点,所以胡四尽管待我不好,我对他总得有相当的情份。
陈白露:恭喜恭喜,你可是一天比一天活得有道理,你居然跟胡四讲起“三从四德”了,那你岂不是要再坐一次花轿才成呀。
顾八奶奶:你是说我跟胡四结婚。
陈白露:对呀。
顾八奶奶:哎哟,你可快别提结婚吧,结婚以前他待我都这样,结婚以后那我不是成破鞋,跟提不上了么,现在这文明结婚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用,他要变心,他就会找律师不要我,白露,你是个聪明人,你想想,结婚有什么意思,有什么意思?
陈白露:我告诉你,结婚不结婚都没有什么意思,有时候我就在想,这好好地把一个情人逼成了自己的丈夫,总觉得怪可惜似的。
顾八奶奶:说的也就是这个意思啊,你想,吃吃饭,跳跳舞,两个人只要不结婚,总是亲亲热热的,一结了婚,我怕他结了婚现了原形。
陈白露:然而胡四成天的这样对不起你,你有何必想那么远呢?
顾八奶奶:那就是爱情啰,白露,爱情,从前我不懂,现在我才知道了,爱情,就是你甘心情愿地拿出钱来叫他花,他怎么胡花你也不心疼,那就是爱情,爱情。
陈白露:她的爱情,是那样的超然,因此她活着,她永远是那么快乐地,天真的活着。
张乔治:Hello Hello, 我一猜想你们就在这里,顾太太,你真是越过越漂亮了。
顾八奶奶:真的吗博士?
张乔治:oh my god 我的小露露,你今天的这身衣服。
陈白露:Simply Beautiful.
张乔治:哦,Please Please excuse me my dear lulu.
顾八奶奶:你们两个不要这么叽里呱啦地总翻洋话好不好?
张乔治:oh,sorry I'm sorry 我是真对不起你,说外国话总好像方便一点,你们不知道我现在的中国话忘记了多少,现在还好呢,我开始回来的时候,我几乎连一句完全中国话都说不出来,你看这外国话多么厉害。
顾八奶奶:唉哟博士,还是你真有福气,到过外国,这外国话再怎么好听,可怜我这中国话一辈子也忘不了。
张乔治:露露,这一束花是我送给你的,我祝你永远都像今天这么美。
顾八奶奶:博士,你这两天没跟胡四一起玩么?
张乔治:噢,前两天我在俱乐部看见他很亲热地跟一个。
陈白露:一个什么?
张乔治:一个狗,一块走进来走进去。
顾八奶奶: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,他情愿跟一条狗走,也不跟我在一起。
张乔治:怎么,那他在门口坐在汽车里做什么。
顾八奶奶:什么,你说他在楼底下,门口?
张乔治:奇怪,你不知道。
顾八奶奶:博士,你可真不像个念书的人,你怎么早不告诉我呢?
张乔治:sorry sorry 这个宝贝终于走了,露露,我先告诉你一件好消息。
陈白露:噢,是你的太太又给你生了一个小少爷。
张乔治:我告诉你,昨天下午,我跟我的太太离婚了,正式离婚了。
陈白露:离婚了,怎么,你的太太给你生了三个孩子,你现在不要她了,她辛辛苦苦替你抚养孩子,好让你出国上学,你回国来才几年,就要跟她离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