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（第三幕）

快板：紧板打，慢板量，转眼来到了美人堂，美人堂前一幅对，能人提笔写的详，上写白天推杯来换盏，夜夜晚上换新娘，换新娘。

方达生：我找小东西已经一个星期了，那天夜里，有十二点钟的光景，在肆意喧嚣，诟骂女人，打情卖笑的声浪沸油似的煮成一锅地狱的“宝和下处”，屋子里面尽管在做出各种丑恶的勾当，院子里面也始终在叫着，唱曲的姑娘，唱二黄的汉，租话匣子的，卖水果花生栗子的，抽着签子赌赢东西的，哑着声音嘶喊的卖报的，拉着丝弦逗人来唱的，唱数来宝的乞丐，放开喉咙，沿着每一个小窗户叫喊的。

陈白露：达生，我听清楚了，那个地方就是地狱，只好你再去找她，我要知道小东西的下落。

方达生：可是我更担心的的下场，你这里也不是什么天堂，你以为你这样弄来的钱，是名誉的么？

陈白露：你在说我吗？我没有故意害过人，我没有把别人吃的饭硬抢到自己的碗里，我同他们一样爱钱，想法子弄钱，但我弄来的钱是我用最宝贵的东西换来的，我没有费着脑子骗过人，我没有用着方法抢过人，我的生活，是别人心甘情愿来维持，因为我牺牲过我自己，我对男人尽过女子最可怜的义务，我享着女人应该享的权利。

方达生：不，竹均，竹均。

小顺子：翠喜，翠喜，你爷们儿又来了，他让你带着孩子回家住去。

翠喜：回家，这大冷天回家找冻死去，孩子搁在我这儿死不了，你跟瘸子说我这儿有客人，回头我再出去，瘸子不是在那边站着呢么。

小顺子：让他进来，他不进来，瘸子说，他，他嫌。

翠喜：寒碜。

小顺子：对，寒碜。

翠喜：自己养不活自己的娘们儿，活王八也当这些年了，这脸上还有什么过不去的。

小顺子：新搬来的那孩子呢。

翠喜：你说小翠啊，她在屋里头。

小顺子：我看一会儿黑三还得来。

翠喜：你看啊，这一晚上她又一个盘儿也没有卖，你看黑三那王八蛋还不揍死她。

小东西：揍死就揍死，反正是一条命。

小顺子：哟，小翠，改了词了，不怕黑三了？

翠喜：你别理她，这孩子天生刺儿头，你跟她说一百句，她就是那土地庙里泥胎，她是个死哑巴。

小东西：黑三快来了吧？

翠喜：你还怕他不来呀，你到这儿三天了，可是一天都没挂上个好客人，可黑三哪一天他又让你好好地过啦，你别总想你是从大旅馆搬来，见过好客人，到这儿来就得说这儿的规矩，今儿一天你又没挂上个好住客吧，你看黑三那兔崽子他能饶过了你。

小东西：罪，也有受够的时候。

翠喜：受够，这个罪呀可没个够，我告诉你，小姐妹，你到老姐姐我这屋子里挂住这三天，也算是咱们姐妹之间的缘分了，我不是跟你瞎白话，那从前在班子的时候，那我也是数一数二的红唱手，那白花花的千儿八百的洋钱，那我也是见过的，可是人老珠黄不值钱，我上了点岁数，我熬不出来才落到这个地方，我还告诉你，亲妹妹，你只要是到这来了，就别想着再讲脸了，来（让喝酒）。

小东西：我不要。

翠喜：他妈的，四面叫人搂着三面，无论谁来，甭管是生的还是熟的，说拉铺就拉铺，就得把裤子拉下来，你告诉我，让咱上哪儿讲脸去？

方达生：竹均，竹均，你怎么会一点顾忌都没有，你怎么连一点羞耻的心也没有，你难道不知道金钱一迷了心，人生最可宝贵的爱情就会像鸟儿似的从窗户飞了么。

陈白露：爱情，什么是爱情？你是个小孩子，我不跟你说。

方达生：你应该结婚，你需要嫁人，你该跟我走。

陈白露：你的拿手好戏又来了。

方达生：不不，你不要误会，这一次，这一次我并没有说我要娶你，我说我带你走，我要替你找一个丈夫。

陈白露：你要替我找丈夫？

方达生：我替你找，结婚虽然也有冒险，却总比你这样活在死里头强。

陈白露：可是这个险我已经冒过了。

方达生：什么，你试过？

陈白露：他有点像你，他是个傻子，他是个诗人，一个思想起来很聪明，做起事却很糊涂的人，让他一个人说话他最可爱，多一个人谈天，他简直别扭得让人头痛，他是个最忠心的朋友，却是个最不体贴的情人，他骂过我，也打过我。

方达生：但是，你爱他。

陈白露：嗯，我爱他，他让我离开这儿跟他结婚，我就离开这跟他结婚，他 要我到乡下去，我就陪他到乡下去，他说，你应该生个孩子，我就给他生个孩子，刚结婚的那几个月，我们过的是天堂似的日子，他最喜欢看日出，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就爬起来，让我陪他看太阳，他真像个小孩子，那么天真，那么高兴，有时候乐得在我面前直翻跟头，他总是说，太阳出来了，黑暗就会归去的，他永远是那么乐观，他写了一本小说叫《日出》，因为他相信，一切都是有希望的。

小东西：我实在过不下去了。

翠喜：人哪都是贱骨头，什么苦都怕挨，不是还得照样的过嘛，你能告诉我说这一天我不过了么，你能么？

小东西：可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