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白露:这地方,明里是人们的贪欢娱乐之所,暗里却被嫉妒,诡诈,恶毒,争竞,绞杀所充满,你方唱罢我登场,空气里留下的都是些血腥的气味,只要你稍微嗅一嗅,你就能看得见那气味里的一副副嘴脸。
潘月亭:露露,露露,客人没有走吧?
陈白露:没有。
潘月亭:好极了,今天让大家玩个痛快。
福升:四爷,您来了。
陈白露:怎么了?
潘月亭:我告诉你,公债到底还要涨,涨,大涨特涨,这一下子真把我救了,要不然你看我这一大堆的事业,我这一大家子的人,你看我这么大年纪,我要破产,我怎么不急,我告诉你露露,我连手枪都预备好了。
陈白露:来来来,我可怜的老爸爸。
李石清:福升,福升啊。
陈白露:瞧,这个人来了。
李石清:福升,你下去叫我的汽车等着我,说不定一会儿我跟潘经理谈完事,就会公馆的。
福升:是,李先,是,襄理,不过方才您太太才打电话说呀。
李石清:知道了,你下去吧,陈小姐,我和潘经理要谈一点机密的事。
潘月亭: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啊?
陈白露:你不知道啊,他现在已经是襄理了。
李石清:不,不,那倒不是,少陪,少陪。
潘月亭:就说什么事吧。
李石清:月,经理,知道市面上现在怎么回事么?
潘月亭:不大清楚,听你说。
李石清:我是从一个极秘密的地方打听出来的,这一次我们买的公债算是买对了,您放心,金八这次真是向里收,有谣言说他是故意造空气,他好向外甩,完全是神经过敏,假的,这一次我们算是拿着了,我计算了一下,我们现在一共是四百五十万,这一倒腾,说不定有三十万的赚头。
潘月亭:对了,我听福升说,你的太太刚才来电话,说是。
李石清:我知道我知道,我跟您说,如果一两天,这个看涨的消息越看越真,那些空户们再忍痛补进,跟着一抢,凑个热闹,我跟你说,不出十天,多赚个十万二十万,那随随便便。
潘月亭:是你的太太催你回去么?
李石清:不管她,不敢她,月亭,我提议,现在行里这点公债,现在我们是绝对不卖了,我告诉你,这个行市还要大涨特涨,并且我劝你,月亭,明天看看情形再买进,还是吃不了亏。
潘月亭:石清,你知道你的儿子病了么?
李石清:不要紧不要紧,月亭啊,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,这可是千载一时的好机会,如果这一次买成功了,我主张,我们破釜沉舟干一次,明天,一大清早,看看行情,还是买进,我们再加五十万,凑上一个整数,我想这决不会有错的。
潘月亭:不过。
李石清:好了好了,月亭啊,我算计了一下,现在我们应该把行里的信用整顿一下,第一,银行里的存款。
潘月亭:石清,石清(大声喝住李石清)你知道你的儿子病得很重么?
李石清:你为什么总提这些不高兴的话。
潘月亭:因为我看你是实在是太高兴了。
李石清:我为什么不高兴呢?这件事我为您做得不算不漂亮,我为什么不高兴呢。
潘月亭:对对对,我忘了,你这两天做了襄理了。
李石清:经理,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
潘月亭:也没有什么意思,你知道我手底下这点公债现在已经是钱了么?
李石清:自然。
潘月亭:你知道,就这么一点赚头,已经能足足地还金八的款么?
李石清:我计算着还有富余。
潘月亭:好极了,有这点富余,再加上我潘四这点活动劲儿,你想想,我还怕不怕有人跟我捣乱。
李石清:我不大明白经理的话。
潘月亭:比如有人说不定要宣传我银行的准备金不够,或者说我把银行房产全都抵押出去,再不然,说我的银行这一年简直没有赚钱,眼看着要关门。
李石清:经理,您这是何苦呢?圣人说过,小不忍则乱大谋,一个做大事的人,多忍似乎总比不忍强。
潘月亭:我想我这两天很忍了一会儿,不过,我很想对你说一句实在话,我很讨厌一个自作聪明的人在我面前多插嘴,我也不大愿意让旁人看我好欺负,天生的狗食,以为我心甘情愿地让人要挟,但是我最厌恶的是行里的同仁,在背后骂我是个老混蛋,瞎了眼,昏了头,让一个不学无术的三等货来做我的襄理。
李石清:我希望经理说话无妨客气一点,字眼上可以略微斟酌斟酌再用。
潘月亭:我很斟酌,很留神,我这一句一句都是不可再斟酌的客气话。
李石清:好了,平时这些名词字眼都无关紧要,什么头等货,三等货,都是那么一说,差别倒是很有限,不过经理,我们都是多半在外做事的人,我想,大事小事,做人最低要讲信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