弗朗索瓦：你们，你们到底说不说话呀？

索比埃：你要我们说什么？

弗朗索瓦：随便说什么，只要出声就行。

索比埃：弗朗索瓦。

弗朗索瓦：嗯。

索比埃：你的皮鞋在嘎吱嘎吱响。

弗朗索瓦：我是故意让它响的。

卡诺里：坐下吧，设法睡睡觉，或者想点什么也行。

弗朗索瓦：管什么用，你们能想些什么呢？

索比埃：你要我告诉你吗？

弗朗索瓦：不，别说出来。

索比埃：我在想那个喊救命的小姑娘。

吕茜：哪个小姑娘？

索比埃：村子里的，被大火烧死的那个小姑娘。

吕茜：不，不该再向我们提起她。

索比埃：还有另外许多的人也死了，有孩子有女人，但我并没有听见他们临死的叫声，而那个小姑娘在大火中喊救命的声音总在我耳边，这种惨叫我一个人承受不住。

吕茜：她十三岁，因为我们的缘故死了。

弗朗索瓦：我们也活不多久啦，说不定过一会儿，会觉得还是他们走运哩。

索比埃：可他们没有想到要死。

弗朗索瓦：难道我想到了吗，事情没成功，不能怨我们。

索比埃：不，是我们的错儿。

弗朗索瓦：我们是按命令办的，有人对我们说，冲上去，拿下村庄，我们告诉他们，不，这样太傻啦，德国人在二十四小时内就能知道，他们却说，无论如何都要冲上去，拿下村庄，我们只好说，好吧，我们冲上去了，错在哪啊？

索比埃：我知道，可三百个人死去了，这全怪我们，现在这个村子里只剩下民团，石头和死人了。

弗朗索瓦：别再跟我们提你那些死人了，我最年轻，我只是服从命令，我是无辜的，无辜的无辜的。

民团分子：安静点，小畜生。

弗朗索瓦：喏，声音来啦，我不要听这个，这是他们的声音。

吕茜：弗朗索瓦，来，小弟弟，坐到我身边来，你在发抖，你不该走这么长时间，安静下来，一动也不要动，这样不消耗体力。

弗朗索瓦：管什么用，难道为了呆会儿受刑的时候有劲叫得更响，我必须兜圈子，我只要一停下来，脑子就开始想，我不愿意想。

吕茜：可怜的小弟弟，你已经几天没有合眼了。

弗朗索瓦：姐姐，这一切是多么残酷啊。

吕茜：是多么残酷啊，你才十五岁。

弗朗索瓦：我害怕，我总是产生一些可耻的念头。

吕茜：听着，有一个人能帮助你，我并不感到很孤单，若望，他和我心连心。

弗朗索瓦：若望。

吕茜：他们没有抓住，他是我们当中，唯一能在明天活着的人。

弗朗索瓦：那又怎么样呢？

吕茜：他会找到战友，他们会在别的地方重新开辟工作，等将来战争结束了，他们将在巴黎生活。

弗朗索瓦：这对我能有什么用。

吕茜：他会想到我，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柔情脉脉地思念我，他也会想你，他想你是一个多么可怜的孩子，试想一下，他在望着你，他会掉泪的。

弗朗索瓦：够了够了，到头来我会恨他的。

吕茜：可你以前是喜欢他的啊。

弗朗索瓦：不像你那么喜欢他。

吕茜：是的，不像我那么喜欢他。

索比埃：你怎么了？

吕茜：我以为他们来提我们了。

卡诺里：他们不会那么快来的。

吕茜：为什么？

卡诺里：他们在犯一个错误，他们以为等待会磨灭意志。

索比埃：难道不是吗，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，等待可是不好受的呀。

卡诺里：可是等待，也可以使你自己有时间镇静下来，譬如我吧，第一次被捕是在希腊。

索比埃：你，你被捕过？

卡诺里：是的。

索比埃：他们拷打你了？

卡诺里：那还用说。

索比埃：拳打脚踢？

卡诺里：不止这些。

索比埃：那你想过要开口吗？

卡诺里：没有，可以挺过去。

索比埃：可以挺过去。

卡诺里：索比埃。

索比埃：什么？

卡诺里：不要怕他们，他们没有多少办法。

索比埃：我害怕的是我自己。

卡诺里：为什么？我们没有什么可招供的，我们知道的，他们都知道。

索比埃：卡诺里，你遇到过招出同党的人吗？

卡诺里：嗯，遇到过。

索比埃：后来怎么样，他们能容忍自己吗，别人能宽恕他们吗？

卡诺里：这得看情况，有一个人用猎枪朝自己脸上开了一枪，但只打瞎了自己的眼睛，我们在集市上干掉过一个，他当时正在买阿拉伯糕点，这小子出狱以后，就爱上了这种糕点，因为是甜的。

索比埃：一个走运的人。

卡诺里：每个人是否欠别人的，要由他自己来决定。

索比埃：我要是干出这种事之后，说什么也不会吃甜食来寻开心，我会去拿猎枪的。

弗朗索瓦：我，我选择吃甜糕。

索比埃：弗朗索瓦。

弗朗索瓦：弗朗索瓦，弗朗索瓦怎么啦，我来入伙的时候，你们告诉过这一切后果了吗，你们对我说，抵抗运动需要人，你们并没有对说，抵抗运动需要英雄啊，我可不是英雄。

卡诺里：弗朗索瓦，现在你不再承担任何义务，因为我们什么也不知道，所以也就无所谓招供，每个人自己想办法应付，设法少受点皮肉之苦吧，至于采取什么手段，这无关紧要。

索比埃：手段无关紧要，当然，豪叫，哭泣，哀求，向他们认个错，想方设法向他们交待点什么，这有什么关系呢，也许这样做更好些。

卡诺里：你想干什么？

索比埃：我想认识我自己，我早知道要被他们抓的，我问过自己，能顶住吗，你明白吗，我身子骨不结实，神经脆弱得像个女人，现在这个时刻到了，他们马上要用刑具来收拾我，而我将白白地受折磨，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算个什么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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